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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血里头带来的不悔[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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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人,她也不愿躲回屋子里;前路崎岖,脚下泥泞,她却要追溯而去,空对苍茫的夜色,字字珠玑,声声喋血,无穷追问:天黑啦!天黑啦!为什么还不回家呢?”母亲说不下去了,含泪哽咽。稍顷,又声情并茂地唱起来:“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母亲的眼泪,也像是从诗经里流出来的,冰冷蓡人,淋湿了娇娇柔柔的女儿心,那一瞬间,小式微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她好像明白了母亲的心,又好像读懂了“式微”——也许母亲就是那个古代的女子,母亲的心事隐在女儿的名字里,母亲的呼唤也从诗经里走到今天,一路盼望,一路呜咽。“噢,母亲!你也等过吗?你在等谁?你也呼唤也无穷追问过吗?他又是谁?”母亲苦笑:“傻孩子,是女人就难逃情关,难逃等待的命运,等待爱,等待被爱;等待心爱的男人,等待被心爱的男人所爱。式微式微胡不归从古代喊到今天,不变的是痴心,千变万变的是年代不同的女人。”母亲最后告诉她:“我等的是你父亲!”母亲叹息着:“认识你父亲的时候,我还在商山寺里削发修行。你的父亲是商镇集场上染坊里的伙计,常常到寺里给他母亲上香求愿。那一天我去化缘并捎带着给河对岸的彭家屋场出嫁女儿的人家开脸梳头,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眼看着州河上起了大雾,商山寺却越走越远,越急越走不到头,等走到州河的桥口时,天已快黑,一点防备都没有,就有一双男人的手,像是自天而降,一把抓在我的胸窝处,又拧又捏的。等我愣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跑了,黑柞绸的扎腿的裤子捻绸的白衫子,忽悠忽悠两头闪的货郎担,原来是个下流轻佻的卖货郎。我那时年轻气盛,也没见过啥世面,突然被羞辱,就什么都想不开了,抬脚就跳进州河,只想一死了生。谁知我命不该死,竟被人救了。救我的就是他,他在桥下的坝头子上漂洗染坊里白天染好的布匹,看见水中飘浮着一团不明不白的东西,用扁担钩子一勾,才是个半死半活的我。他把我背到附近的村子里时,天已黑透了,祠堂前的场院上烧了几堆干柴火,我被仰面朝上捆绑在大黄牛的脊背上,牛被赶着在火堆之间狂奔乱窜,一身的寒意和死气被牛的体温和明火烤干驱尽,满肚子的黄泥水也被牛颠来倒去,全倒得干干净净。我就这样又活了过来,却因此坏了名声,被赶出商山寺。后来我就嫁给了他。我怀你的时候,他正要乘了龙驹寨船帮会馆的商船去湖北采购染料,船到竹林关下游的西岭遭遇强人,一船人马被洗劫一空还被拉了绑票,别人家都是腰缠万贯的商人或者殷实人家的子弟,被绑票只须拿了银两赎回来也就平安告家,只有你父亲是个穷汉且又把南下备料的盘缠给贼抢了去,自然是有家也难回了,就被强拉着上了山寨,成了一介土匪。一去半年多,再无音信。我只有每天每夜唱那首‘式微式微胡不归,直到我临产的那一天,红头白日的,我刚唱了两句,就听门外有噔噔噔的马蹄和马嘶声,听到有人在山墙下连声迭地喊叫‘粉云粉云,只看见白光光的影子一闪,来不及探身到窗前四下里寻,便被人点了穴位,一只装盛火纸的大麻袋罩在头顶,拦腰一掮,掳至窗外,扔在门背处的一只白马驹上,扬鞭催马百十里地,来到北边的一个山寨子里,才被解开去见人,你猜厅堂正中间威风凛凛坐着的谁?坐着你父亲!才半年多的光景他就成了彪悍的山大王!也就在那一天我生下了你。你父亲说是我的歌声吸引了他让他夜不能寐,‘式微式微胡不归让他走到多远也想着回去。我也认定是这首歌给我带来好运,使我得以和最爱的人团聚。于是我给女儿取名‘式微,它代表我的一个心愿,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愿所有相知相爱的人,早日归来,常相厮守,不离不弃……”

    噢,母亲,式微的歌谣唱到女儿,为什么就单单剩下……剩下空等不归?

    母亲帮不了她,母亲只会陪着女儿呻唤叹气。

    那么,表哥呢?古居呢?你听到过式微式微胡不归了吗?

    表哥只是血亲,“故居”已换主人。

    更何况,这一刻,物是人非。

    古居说:“式微,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吗?这尼姑庵里有捉我回去的鬼。这在以前也许只是一种错觉,这次回来就变做看得见也摸得着的痛觉了。我的亲生父亲就是那个唱《林冲夜奔》的武生,尼姑庵里邂逅新相好,回到西安城就要吹灯拔蜡休了原配,停妻娶妻,谁知那个从小在戏园子里长大的琴师的女儿竟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的人,不愠不火几句话就把丈夫说转了心。她说:‘你看咱夫妻结婚多年也没生养个一儿半女,这会子你在外头有了相好的,不过也就是戏文里唱的《蓝田种玉》吧,横竖她怀上的也是咱家的种,把她接回来吧,前脚接回来我后脚就给她让位子呀,哪怕她做大我做小,哪怕让我给她端吃端喝洗锅抹灶伺侯了床上躺着的再侍奉怀里吃奶的,保证她母健儿肥,保证咱合家欢喜……我那父亲听了这话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地了,言听计从,掐算确了日子就准备回商州接回他爱的人。谁知这时候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降临,雪封了秦岭整整四个月,他心里急啊,可是插翅也飞不到大山那边去。直到第二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他才急着赶着跑去,谁料想竟赶上给她收尸,他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她却得了不好治的病。他看见她时,她已面黄肌瘦剩下一把骨头,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周全。她用手捧着同样是一把骨头的我,用眼神和手势告诉他:‘孩子你抱走吧,我见了你也就断了念想尽了心安了。她从枕头边的包裹里取出一套桂子红的鞋袜裤袄,‘蹦儿地一声咬下红肚兜上的一枚琵琶纽扣,用红丝线串了交给父亲:‘鬼,你给娃戴身上吧,让他长大了好知道这是他娘留下的做念,这些衣服我要埋在地底下将来好陪我……我的母亲说完这些就咽气了,我那父亲却急火攻心,歪在一边竟再也没喘过气。是舅舅收留了我,从此后舅舅成了我的父亲……”

    古居说完这些就扭转身子踏上不归。

    式微妈妈却听得云里雾里。

    眼瞅他一步一步走远,瘦削的身子印在尼姑庵的阴影里,半天醒不过神。

10.血里头带来的不悔[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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